蔚县秧歌《剪纸谣》剧照。 蔚县秧歌剧团供图

　　非遗名片

　　河北地方戏：质朴生动的乡土声腔

　　河北地方戏曲艺术源远流长。除河北梆子、评剧外，燕赵大地还孕育了众多地方剧种，包括丝弦、老调、哈哈腔、蔚县秧歌、东路二人台、武安平调落子等。它们既各有特点，也有缘于一方水土的共同艺术特色，我们将它们概括为“河北地方戏”。

　　河北地方戏多形成和发展于明清以后，这些剧种多根植乡土，以方言演唱，音乐上具有高亢激越、原始质朴的特点，表演上融合了武术、杂技等民间技艺。

　　“小戏”不小，乡土情深。这些剧种在唱腔上有各自的特点，如丝弦以真声唱字、假声拖腔，旋律独特且风格鲜明；老调唱腔古朴苍劲，以高亢悲怆的唱腔闻名；哈哈腔以其活泼明快的风格著称，语言诙谐幽默，表演生动有趣……

　　石家庄丝弦、保定老调、哈哈腔等多个剧种先后入选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项目名录。

　　乡音乡情，抚慰一方百姓

　　锣钹咚锵，板胡声声。2月3日，大年初六，晋州市胡士庄村，石家庄丝弦剧目《杨门女将》好戏开场。

　　演至灵堂请缨片段，高潮来了。乐队伴奏声骤起，“穆桂英”站定，喊出一声甩腔“不灭敌寇誓不还”，音调之高，如裂石穿云，震撼全场，观众起立叫好。高潮过后，一股强烈的情感涌上观众心头，杨家女将在悲痛中奋起，如此忠义精神让听者感动落泪。

　　舞台一侧，石家庄市丝弦剧团副团长祁小刚看着台上也沉浸其中，不自觉地学起戏中人的神情、动作。演出无数，祁小刚独爱乡村舞台。一到这里，丝弦就回到了它诞生的土壤，绽放出质朴热烈的生命力。

　　丝弦是石家庄本土戏，起源于明代万历年间，在乡土社会吟唱数百年。

　　如石家庄丝弦一样，河北地方戏几乎都起源于农村，是地道的农民戏。

　　保定老调，发源于以白洋淀为中心的冀中农村，从民歌俗曲河西调发展而来；蔚县秧歌，从最初称之为“赛”的即兴对唱的民歌发展而来；武安落子，起源于乡间一种“打霸王鞭”的舞蹈演唱……

　　“地方戏产生于农民劳作中，田间地头干活累了，直起腰哼唱几句，来舒缓劳作的辛苦。后来，哼唱慢慢有了韵律，形成曲调，这就是地方剧种的雏形。”石家庄丝弦研究者任思说。

　　旧时乡土社会，生产力水平低下，生活艰涩。人们需要超越现实的东西来放松身心、宣泄情绪，寄托对美好生活的期待。地方戏生于斯，化作抚慰人心的一剂良药。

　　在教育匮乏、信息闭塞、少与外界联通的乡村社会，戏曲是为数不多的娱乐方式之一。

　　在保定市艺术研究所研究员崔颖看来，戏曲以歌舞演故事，是一种沉浸式演出，而且是一门综合性艺术，融合了歌曲、舞蹈、舞美、武术、文学等多种艺术形式。当戏曲以视听结合的方式呈现在人们面前时，能直击人的心灵。

　　对于戏曲演出，人们爱看演员的精致服装、头饰和漂亮的扮相。但真正安抚人心的，是一口唱腔和戏曲里的故事。

　　保定市徐水区王铁庄村有一支老调剧团，团长王树合今年70岁，一辈子从听戏到唱戏，从戏迷干到了团长。

　　“干活累了，看场大戏，听着熟悉的味道，走进故事里，大哭或者大笑一场，所有的疲惫都放下了，浑身上下都舒坦。”王树合说。

　　曲调声起，铿锵的节奏，或激越或优美的旋律，唤醒的是人们对音乐的朴素情感。而脱胎于地方方言的河北地方戏曲，在音乐中流淌的熟悉乡音，瞬间将人们带回故乡、带到童年，一种幸福感油然而生。

　　音乐和唱腔带来的感受细腻而丰富，这种魅力被王树合以及千千万万戏迷总结为“就是爱听这个味儿”。

　　喜欢听故事是人类的天性。在戏曲故事中，听众或将自己带入，在与人物的共鸣中获得情感慰藉；或以第三者视角，在惩恶扬善的快意中得到情感宣泄。

　　笑着流泪还鼓掌，这是祁小刚形容台下观众看戏时的状态。

　　石家庄丝弦《卖妙郎》是一出家庭伦理题材剧。每次演出，看到背信之人得到惩处时，观众鼓掌叫好，甚是解气。而当善良的人在亲情面前表现出肝肠寸断的痛楚时，又让人无比动容。演出行进至此，常常能看到台下许多粗糙黝黑的脸上，涌出清澈的泪水。

　　在乡村舞台，一曲终了，仍有观众沉浸其中不愿离开。在善有善报、恶有恶报的朴素道理中，观众的情感得到释放。

　　地方戏植根乡土，服务百姓，因而受到群众的欢迎。在河北民间，“做饭离不开锅灶、听戏离不开老调”“看看王芝兰（蔚县秧歌演员），多活二十年”“宁舍一顿饭，不舍二人台”一类的说法流传甚广。

　　时至今日，百姓对地方戏曲的热情不减，戏班一到，方圆几十里的乡亲都会闻讯而来。

　　河北地方戏的民间剧团中，很多演员都是农民。忙时种地、闲时唱戏，他们既是乡土社会的生产者，又是抚慰灵魂的艺术创造者。

　　每年春节一过，河北地方戏各个剧团的“巡回演出季”就开始了。演出季到6月终止，持续近半年。从冬唱到夏，剧团们带着源自乡土社会的艺术，边走边唱，抚慰这一方水土上的心灵。

　　教化乡邑，浸润民众心灵

　　“呼家将世代忠贞保大宋，抛头颅洒碧血气贯长虹，叹只叹盖世英雄反被害，愿我主平冤昭雪赦呼门……”

　　春节前夕，王铁庄村老调剧团排练剧目《忠烈千秋》，80岁的旦角演员闫凤花登台亮相，念词唱谱，声音洪亮，字字清晰。

　　闫凤花11岁学唱戏时，并未识字。此后，通过听戏、学戏学会了识文断字，懂得了识谱。

　　看戏如读书。旧时，乡村社会少有接受教育的机会，看戏就成了学习知识、接收外部信息的主要途径。

　　河北的大小村落之中，戏台往往是一村活动的中心，它不仅是娱乐和社交的中心，更是传播知识、寓教于乐的场所。所谓高台教化，指的就是戏台。

　　蔚县素有“八百村堡八百戏楼”之说，仅曹疃村一村就有三座戏楼。光阴流转，村中戏楼蔚县秧歌的旋律不绝于耳，萦绕200多年不衰。

　　从小浸润在蔚县秧歌的氛围中，从未上过学的村民王月香学到了不少历史知识，知道了关云长、杨家将、寇准等人物，也学到了待人接物的礼节，戏曲中大家闺秀的行为做派深深影响了她。

　　爱好唱戏的王月香，和着伴奏声唱了一段，她眼神明亮、姿态优雅，举手投足间，大方自信，好似戏中角色，又好似是她自己。

　　戏曲是百姓喜闻乐见的艺术形式，激越的唱腔、优美的唱词、精彩的表演，使其更容易打动人，达到教化之目的。对此，陈独秀曾评价，“戏园者，实普天下人之大学堂也；优伶者，实普天下人之大教师也。”

　　“通过看戏，观者不仅能汲取文化知识、获得艺术熏陶，戏曲中对善恶、美丑、是非等价值观的宣扬，能唤起人们心底的善良和感动，让人明辨是非，达到知书明理的效果。化民成俗，这便是高台教化的深层含义。”任思说。

　　石家庄丝弦剧目《宗泽与岳飞》讲述了北宋末年，元帅宗泽与岳飞为保全对方，不惜冒生命之险的侠肝义胆，以及岳飞背后刺字，在国家危亡之际挺身而出的精忠报国之心。

　　《宗泽与岳飞》创排于20世纪80年代，井陉县庄子头村丝弦剧团团长张六强第一次看这出戏时，就为戏中的忠义精神深深打动，此后他一再观看和排演这出戏。他说自己对爱国精神的理解始于这部戏，他还拿这部戏教育子女，鼓励晚辈参军，报效国家。

　　河北地方戏中，家庭伦理的故事讲得最多，也深得百姓喜爱。一出出戏的背后是一个个家庭相处的道理。

　　蔚县秧歌剧《杀狗》讲了一个坏儿媳不敬老人、作恶多端，最后幡然悔悟、改过自新的故事。

　　从《杀狗》这样的剧目中，王月香学到了孝老敬亲的道理，并在生活中身体力行，成了一个模范儿媳。每当这出戏在本村演出时，身为剧团一员的她有些抵触扮演儿媳角色，因为台下有家人，她不想以一副不孝儿媳的嘴脸出现在家人面前，即使只是扮演角色。这便是戏曲浸润于生活带来的道德约束。

　　从庙堂到民间，从家国天下到家长里短，河北地方戏的题材无所不包。不同的故事在重复一个相同的理念——向善去恶。

　　河北地方戏在数百年发展中，逐渐形成了类型化的故事。例如，家庭戏中，“婚约—变故—毁约—坚守—佳偶天成”是不变的创作主线；历史题材戏中，“忠良贤德—遭受迫害—正义救助—洗冤正名”是故事一贯遵守的发展路径。

　　“戏曲舞台通过类型化故事和人物，向民众提供长期稳定的道德观念输出，这些故事背后的道理，无不是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，这些道理为民众道德观念的形成提供了有益引导。”崔颖说。

　　植根于乡土社会的地方戏曲，其教化作用已经深入人心。

　　去年，保定市清苑区哈哈腔剧团下乡演出，一台名为《御酒埋香》戏结束后，两个观众气愤地来到后台，要找团长理论，要求改剧本。

　　原来，这出戏中，好人冯香罗命途多舛，还落得遭人杀害的结局，这令观众不能接受。在两个观众的是非观中，好人一定要有好报，这是戏曲教给他们的道理。

　　戏曲教化人心的作用仍在继续。在年复一年的演出中，忠孝节义的美德、劝善戒恶的信条，在阵阵锣鼓声中悄无声息地融入乡民意识中，润物细无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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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河北地方戏曲剧种数量居全国第二

　　河北是戏曲大省，有悠久的戏曲传统和丰富的戏曲资源。依据最新一次全国戏曲剧种普查结果，河北省目前存在并活跃着36个戏曲剧种，数量位居全国第二。

　　早在南北朝时期，河北的歌舞百戏就很发达。及至辽宋元时期，河北除继续盛行歌舞外，开始出现宋辽杂剧的演艺活动，从宋杂剧、金院本到元代的北杂剧，在不同时期演进、流行于河北地域。明清之际，河北戏曲种类进入多元时代，这一时期，河北地域的丝弦戏、秧歌戏等慢慢以小戏形态遍行各地；沿运河北上而来的弋阳腔、昆腔“音随地改”或“以土调歌之”，逐渐为当地人接受、喜爱；山陕梆子的流入，使河北梆子在乱弹梆子腔的基础上迅猛发展，成为全省第一大戏曲剧种。这一时期，哈哈腔、乱弹等地方小剧种也相继出现。河北多剧种并存的局面在明清时期基本形成。

　　如果按剧种大小划分，河北地方剧种大体上可以分为三类。

　　第一类是大型剧种，如河北梆子、评剧，地域覆盖广，城乡受众多，生产创作活跃，有各级专业的表演院团。

　　第二类是中型以上剧种，如丝弦、老调、蔚县秧歌、定州秧歌、哈哈腔、河北乱弹、平调、武安落子等，此类剧种影响范围不达一省，而是有自己固定的演出区域和欣赏人群，定位农村市场，主打传统保留剧目，形成了自己独有的剧种生态。

　　第三类也是数量最多的一类，是为数众多的小剧种，如西调、罗罗腔、诗赋弦、贤寓调、高腔、河西调、怀调、赛戏、南锣等。这些剧种大多保留在某个县以下狭小的区域，个别剧种甚至仅在两三个村镇存活，处于濒危状态。

　　河北地方剧种表现出相似的艺术特点。在唱腔上，多以板腔体为主，间以少量弦索腔和秧歌调，或节奏明快、高亢激越，或原始质朴、乡土气息浓厚，独具北方音乐特色。

　　在表演上，注重程式化，动作夸张。尤其是武戏，动作刚劲有力，招式干净利落，配合高难度的表演，如翻腾、打旋子、刀枪对打等，极具视觉冲击力。

　　在剧目上，相比于南方剧种婉约清丽、情致感人的才子佳人戏，河北地方剧种受历史、环境以及自身唱腔特点等的影响，更多保留传承了反映征战、公案、忠孝节义等题材的朝代戏和袍带大戏。